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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刀斫皮笠
曹彬私給趙匡胤“禦酒”之事,不知怎的讓柴榮知道瞭,將曹彬召到跟前,厲聲問道:“你知罪麼?”放眼天下,單打獨鬥,趙匡胤已經罕有對手瞭!
且是,趙匡胤自從軍以來,從沒打過一次敗仗。這一次如果棄城而去,抑或是為李景達所敗,豈不是他一生的恥辱!
有辱聲譽之事,趙匡胤不會幹。
面對二十五倍之敵,面對生死考驗,趙匡胤下達瞭一連串讓人瞠目結舌的命令。
首先令軍士將營帳後撤,移到靠近山腳的一片樹林內外,並命軍士於營帳之外,席地飲酒,且是赤手空拳,敞胸露懷。
二是,讓軍士在營內營外、要道路口,豎立周軍大旗,每面旗上則印一鬥大的“趙”字。
李景達將至六合,諜人來報,周軍移至山腳,遍紮營寨,不少士兵在帳外飲酒作樂,很是悠閑自在。
李景達忙問:“周軍有多少人馬?”
諜人搖首道:“不清楚。”
李景達又問:“主將何人?”
諜人回曰:“趙匡胤。”
李景達倒抽一口涼氣:“這可是一個厲害角色。”忙命唐兵就此止步,安營紮寨,掘塹設柵。
因李景達不知周兵虛實,紮寨之後,固守不出,趙匡胤故意氣他,拿出來一套花裡胡哨的行頭來裝飾他的坐騎。他本人則穿一副鋥亮鋥亮的鎧甲,頭上戴一束綴有大紅纓子的雁翅大帽,手持蟠龍大棍,來到唐軍大營之前,走來走去。高懷德怕他出意外,忙勸阻道:“二哥,你這樣做,太張揚瞭,南唐人若是認出你來,給你一箭,抑或是奔著你來,那麻煩可就大瞭。”
趙匡胤不屑一顧地說道:“愚兄此為,就是要給南唐人一個機會,讓他們從此知道我是誰!”
正因為趙匡胤太張揚,將南唐兵迷惑住瞭。堂堂五萬精兵,守在壕中不出來。
正因為他太張揚,李景達惱羞成怒,命令上百名弓箭手,對著他放箭。連趙匡胤自己也覺著,他這一次必死無疑。關鍵時刻,一條黑漢,伏在瞭他的身上,替他挨瞭兩箭,當即昏厥過去。
這個黑漢叫張瓊,雖說沒有和趙匡胤喝雞血酒,但他們的感情比喝瞭雞血酒還鐵。
一月前,張瓊奉符彥卿之命,押解南唐遣往契丹的使者來到柴榮大營。公事完畢,自滁州尋到六合,看望他的二哥。當趙匡胤要去李景達壕前張揚的時候,他毫不猶豫地跟瞭上去。
趙匡胤死裡逃生,一邊命人將張瓊抬回營中診治,一邊繼續張揚。
趙匡胤一連張揚瞭四天,李景達坐不住瞭。他本來是要奇襲六合的,如今竟讓六合的守將趙匡胤在他壕前晃來晃去,再不有所行動,怕要被將士和國人恥笑呢!
但他不知周軍虛實,不敢貿然發動全面進攻。於是,便從五萬南唐精兵之中,又挑出五千精兵的精兵,親自帶領,向周軍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。
誰知,這一試,試出一群瘋子來。
趙匡胤的鎧甲,比四天前還要鋥亮,坐騎也裝飾得比四天前更加花哨。他一見唐兵出壕,手持蟠龍大棍,飛馬殺瞭過去。
唐軍中有認識趙匡胤的,失聲叫道:“趙匡胤,趙匡胤來瞭!”未戰已是先怯。趙匡胤的裝束,已經起到瞭先聲奪人的效果。
唐軍的戰鬥力雖說不及周軍,但畢竟人多,兩下金鼓齊鳴,喧聲震天。這一邊是目無全虜,誓掃淮南;那一邊是志在保邦,爭雄江右。雙方自巳牌殺到未牌,不分勝負,兩軍都有饑色,趙匡胤鳴金收軍,李景達也不相逼,退回寨中去瞭。
趙匡胤回到寨中,把將士們集中在檢閱臺下,清點人數,傷亡不過數十人,點瞭點頭說道:“傷亡不算大!”
清點過人數之後,他又要檢查眾將士的皮笠。因江淮多雨,當地人出行,或戴鬥笠,或戴皮笠,周軍走鄉隨俗,一人發瞭一個皮笠。而且,每個將士的皮笠都是一樣,有什麼好檢查的!但趙匡胤要檢查,誰也不敢說個不字。於是,乖乖地站在原地,等候檢查。趙匡胤走下檢閱臺,一一進行檢查。
待檢查完畢,他回到檢閱臺,念瞭二十八個名字,讓他們各持皮笠,站到檢閱臺的西北角。
趙匡胤背負雙手,來到西北角,手指這二十八人,怒斥道:“汝等跟我多年,應該知道我的脾氣,我最恨那些包蛋,吃著朝廷的俸祿,卻不肯為朝廷出力,每逢戰事,畏縮不前。戰場上,不是你死,就是我死,難道敵人會自斃嗎?”斥畢,喝令親兵,把這二十八人一一捆住,推出去斬首示眾。
被捆的人大喊冤枉,眾將士也一臉茫然。這些人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,怎麼說殺就殺瞭呢?於是,紛紛上前,為這二十八人求情。
趙匡胤對眾將士說道:“你們是不是認為,我冤枉瞭這些人,是在濫殺無辜?”
眾將士不敢回答,但從他們的眼神來看,趙匡胤就是在濫殺無辜。
趙匡胤不傻,他能讀懂眾將士的眼神,輕咳一聲道:“諸位,這二十八人死得一點兒也不冤。諸位若是不信,請到臺上,查看他們的皮笠,看有無特別之處?”
眾將士你瞅瞅我,我瞅瞅你,皆站著不動。
沒奈何,趙匡胤開始點名瞭。
他點瞭三個,全是廂主。這三個廂主走上檢閱臺,趙匡胤讓他們逐個查看那二十八個待斬之人的皮笠。他們一連查瞭三遍,這二十八人的皮笠,與臺下將士的皮笠並無不同之處。
趙匡胤道:“你們再檢查一遍,再仔細地檢查一遍。”
三個廂主又將那二十八個待斬之人的皮笠仔細地檢查瞭一遍,仍是一無所獲。
趙匡胤提示道:“你們再好好看一看他們的皮笠,上邊有無劍痕?”
三個廂主又一次查看瞭二十八個待斬之人的皮笠,異口同聲道:“有,全都有。”
趙匡胤恨聲說道:“既然有,就該殺!”
眾將士雖然不敢反駁,但心中一萬個不贊成。
趙匡胤道:“單憑皮笠上有劍痕,便要殺人,你們肯定不服氣。但你們沒有想一想,今日臨陣,眾將士都戴有皮笠,為何你們的皮笠上沒有劍痕,偏偏這二十八人的皮笠上有?”
眾將士無語。
略頓,趙匡胤繼續說道必買推薦:“今天出戰,敵眾我寡,憑的是一口真氣。如果大傢齊心協力,奮勇當先,絕不會是這麼個不勝不敗之局。戰鬥進行瞭三刻之後,我轉到後邊督戰,見一些將士退縮不前,特用劍斫他皮笠,作為標記。若不將他們正法,豈不要大傢效尤!大傢如果都學他們,這仗還怎麼打?”
眾將士聽瞭趙匡胤的解釋,嚇得面面相覷。轉眼間二十八顆血淋淋的人頭,呈上檢閱臺。趙匡胤令傳示各營之後,方才將屍首與屍體合在一處埋葬瞭。
翌日,趙匡胤升帳,召集眾將士,面諭道:“昨日打瞭一個不勝不敗之仗,吾甚恥之。今日之戰,希望諸位能夠人人奮勇,個個當先,以一當十,以十當百。果真如此,敵人的兵再多,也是無用,請諸位好自為之!”
眾將士異口同聲道:“先鋒放心,吾等一定奮勇殺敵,管教李景達一敗塗地!”
趙匡胤頻頻頷首。
“高懷德、慕容延釗聽令。”趙匡胤突然說道。
高懷德和慕容延釗,雙雙躍出隊列,趨前三步,拱手說道:“先鋒有何吩咐?”
“我給你二人撥兵千名,令你二人統領,先從間道繞至江口,埋伏起來,倘若唐兵敗走,渡江南歸,你二人可乘機殺出,我亦當前來接應,前後夾擊,我料李景達那廝,不被殺死,也要溺死瞭!”
高懷德、慕容延釗領命而去。
趙匡胤命眾將士飽餐一頓,俟至辰牌(辰牌:上午七至九點。)一刻,傳令出兵。眾將士踴躍出寨,走瞭裡許,方見唐兵整隊而來。趙匡胤高聲說道:“眾將士,立功的時候到瞭,沖啊!”
眾將士聞言,個個如下山猛虎,人人如出海蛟龍,撲向唐軍,越是敵兵多處,越要向前殺入,嚇得唐軍心驚肉跳,紛紛後退。
“奶奶的!你周軍再兇,不及我南唐兵多。我以十抵一,還怕鬥不過你周軍麼!”
李景達自恃兵多,命部下分做兩翼,包抄周軍,不想圍瞭這邊,那邊沖破,圍瞭那邊,這邊沖破。忽有一彪人馬,由李繼勛帶領,持著長矛,殺奔唐之中軍,竟將李景達馬前的帥旗砍倒,嚇得李景達面如土色,連忙勒馬後退,李繼勛緊追不舍。眼看就要追上,斜刺裡殺出一個邊鎬,截住李繼勛廝殺,李景達方才逃瞭一命。
唐兵見帥旗已倒,元帥驚逃,還有何心戀戰?頓時大潰,沿途棄甲拋戈,不計其數,周軍見瞭,紛紛撿拾。趙匡胤下令,要眾將士殺敵為第一要務,即使地上有一坨金子,也不準撿,違者砍頭!
眾將士知道趙匡胤的厲害,他們的腦瓜中早已印上瞭那二十八顆血淋淋的人頭。於是,已經撿得唐軍之物的,全都拋下,拔足向唐軍殺去。
李景達帶著殘兵敗將,沒命地亂跑,滿以為跑到江邊,乘船飛渡,得脫虎口,“驀”地一聲炮響,鼓角齊鳴,斜刺裡閃出一支周軍,攔住去路。李景達不知所措,險些兒跌下馬來。幸虧邊鎬和馬希崇有些膽量,各揮舞著一柄大刀,沖過來攔住周軍。
高懷德和慕容延釗見瞭,忙挺槍而出,一個直取邊鎬,一個直取馬希崇。直取邊鎬的是高懷德,兩馬相交,戰瞭不到二十個回合,邊鎬已經氣喘籲籲,恰在這時,趙匡胤率軍追來,邊鎬虛晃一刀,縱馬而逃,追蹤李景達去瞭。
李景達呢?早已跑到江邊,覓得一條小船,乘亂渡江而去。唐兵尚有兩萬多人,擠在江邊,亂嚷嚷一片。等到周兵追至,似砍瓜切菜,一個兒也不肯留情,眼見得屍橫遍野,血流成渠。有一些會水的,解甲投江,鳧水逃生。就是那些不會水的,出於逃生的本能,也紛紛跳進江中,撲騰瞭幾下,便沉到水中,再也沒有露頭。
邊鎬乘馬跑到江邊,見瞭這裡的慘狀,有心撥轉馬頭,與周軍拼命,為死難的將士報仇。可他的腦海中,突然浮出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和成群的美妾,遂打消瞭掉轉馬頭的念頭,且朝馬屁股上狠狠抽瞭一鞭,那馬長嘶一聲,躍入江中,半沉半浮,將邊鎬馱過江去。
馬希崇見邊鎬已逃,哪敢戀戰,也是虛晃一刀,逃生去瞭。但他比邊鎬聰明,反其向而逃,毫發無損地逃回瞭金陵。
六合之戰,趙匡胤以二千兵力,擊敗瞭南唐五萬精銳之師,創造瞭五代時期戰爭史上以少勝多的奇跡。
六合之戰,南唐精銳盡失,全國奪氣。
六合之戰,使柴榮看到瞭希望,振奮瞭精神,向南唐軍展開瞭一連串的反攻,硬把林仁肇和劉仁贍逼進壽州城。
原本以為,壽州是一座孤城,內無糧草,外無救兵,就是不打它,它也挺不瞭多久。誰知,它竟然挺瞭兩個月!
攻呢?
攻瞭十幾次,也未能把它攻破。
天氣越來越暖,江淮一帶進入瞭梅雨季節,天空經常是陰雲密佈,淫雨霏霏,道路泥濘,糧草供應成瞭問題。加之將士們長期征戰在外,士氣有些低落。
不能再這樣耗下去瞭。
不能再這樣耗下去的辦法隻有兩個,一個是撤圍還汴;一個是留下一萬人繼續圍城,其他人馬由自己帶領,前往六合,與趙匡胤合兵一處,開辟新的戰場——直搗金陵!
第一個辦法,柴榮不想幹。
兩個多月前,李璟遣使求和,願意去帝號,願意割壽、濠等六州之地,柴榮沒有答應,如今卻要放棄壽州,豈不讓人恥笑!
第二個辦法,有點不大可行。
由於多雨,淮河與長江的水位驟漲,南唐巨大的戰艦開始縱橫水面,想到哪裡,就到哪裡。可周軍呢?連一條船都沒有,士兵大都是旱鴨子,莫說泅水過長江,連坐船都會頭暈。
怎麼辦?柴榮在肚中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,愁得連飯都吃不下去。
范質輕輕地走進柴榮行宮,幫他分析。
“陛下,與趙匡胤會合,兵發江南決不可行。船,要命的是我們沒有船。沒有船我們就是一群瘸子、拐子、癱子,連路都走不穩,抑或是根本就不能走,還硬要跑過去跟人摔跤,豈不是自找其辱!”
柴榮輕輕將頭點瞭一點。
范質繼續說道:“是的,為瞭壽州,耗費瞭我大周無數的兵餉,就這樣空手而歸,實在是心有不甘!但是,您已經離開汴京半年瞭呀?您是一國之君,除瞭戰爭,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您去做。依臣愚見,倒不如回駕大梁(大梁:古城名,在今河南省開封市西北。開封簡稱汴,又稱汴梁,抑或汴京,曾七為國都。),一邊養兵,一邊處理國事,甚而也可趕造戰船。數月之後,兵也養好瞭,船也造好瞭,梅雨也停瞭。就是梅雨再來,咱有自己的船,怕它個鳥!陛下若是還不放心,可留一員大將,繼續圍攻壽州,且總管江北一切事務。”
柴榮又將頭點瞭一點說道:“卿言甚是,但卿以為,這留守江北的大任,何將可擔?”
話剛落音,李重進走瞭進來。范質朝他指瞭一指。
柴榮喜道:“就是此人瞭!”
李重進不知道柴榮所說的“此人”,就是指的他李重進,一臉歉意地問道:“陛下,臣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,打斷瞭您和范大人……”
柴榮笑道:“卿來得正是時候,卿若晚來一步,朕還得遣使召卿呢。”
李重進道:“陛下召臣,定有所遣,抑或所諭。”
柴榮道:“正是。”
李重進道:“有什麼事,陛下盡管差遣。”
“朕禦駕親征南唐,已半年有餘。因梅雨之故,對我用兵十分不利,朕欲還駕大梁,休養數月,再圖江南。朕欲拜卿為都招討使,繼續圍攻壽州,兼管江北事務,不知卿意下如何?”
李重進鏗聲說道:“這是陛下對臣的信任,陛下盡管還都,臣一定不負陛下之托!”
柴榮大喜道:“卿肯替朕操勞,朕十分高興。”遂將聲音抬瞭一抬,高聲喊道:“供奉官(供奉官:唐以中書、門下兩省官及禦史臺官為供奉官。)何在?”
曹彬應聲而至,躬身問道:“陛下有何聖諭?”
“美酒伺候,朕要宴請李愛卿。”
君臣三人剛剛飲瞭三樽,軍吏來報,南唐馬希崇率部來降。柴榮一臉興奮地說道:“好,太好瞭!讓他進來,朕賜他美酒三樽。”
由於馬希崇來降,柴榮酒興更濃,君臣四人直喝到鼓打一更。
柴榮睡至翌日午後,方才醒來,當即頒旨一道:拜張令鐸為常州防禦使;拜李重進為都招討使,留守江北,給兵一萬;自率范質、馬希崇等還都,還把南使孫晟等人,一起帶瞭回去。
將行之時,又頒旨一道,因趙匡胤在外久勞,亦飭令還朝,六合駐軍,由慕容延釗統領。
趙匡胤接旨之後,與高懷德一道,引軍還滁,探望父親。
是時,趙弘殷依然臥病在床,見兒子到來,老淚縱橫。趙匡胤將老父安慰一番,特意制作一輛大車,車上設有軟榻。他將老父背到車上,置於軟榻之上,並延一名醫,隨車護送,緩緩北行。回到汴京,安頓好父親,立即上朝復命。柴榮慰勉有加,對趙匡胤說道:“這次南征,二弟功勞最大,就是賢伯父,也為克揚州,立瞭大功,朕當重賞。”
趙匡胤推辭道:“臣隨陛下南征,確也取得瞭一些意想不到的戰果,但這些戰果的取得,一賴陛下之福;二因判官趙普,為臣出瞭不少主意,是個人才,可堪大用。”
柴榮不傻,知道趙匡胤這麼說,是在為趙普討封呢,既沒說行,也沒說不行。
自南唐回到汴京,不到十天,趙匡胤的老爹死瞭。
第二天早朝,柴榮頒旨,封趙弘殷為檢校司徒,兼天水縣男(縣男:封爵名稱。亦稱開國男,始於晉,為正五品上階。);封趙匡胤為歸德軍節度使,兼點檢都虞侯如故;封趙普為節度推官。
趙弘殷的得封,雖說是喜事,但不是大喜。真正的大喜是趙匡胤當上瞭節度使。
點檢都虞侯雖說位高權重,非皇帝的近臣是不能擔任此職的,但它的職級卻低於節度使。且是,節度使可以節鎮一方,開府建牙。趙匡胤一傢,世代為將,但從沒一人,能夠開府建牙,而趙匡胤可以開府建牙瞭。
柴榮封過趙匡胤父子和趙普,又頒旨三道。第一道:凡從征南唐之將士,半天訓練,半天休息,每月的夥食費,在原有的基礎上,增加糧十斤,錢一百文。
第二道:撥款一百萬貫,建造大船。
第三道:挑選健卒三萬人,組成水師,原打算讓趙匡胤統領,因他突然死瞭父親,改由張永德、馬希崇負責督練。頒過這三道旨後,柴榮便致力於籌錢之事。討伐南唐的費用,大都來源寺院。但寺院的油已經榨幹瞭,若再次對南唐用兵,錢從何來?
當然是田賦瞭!
既要多收田賦,又不能增加百姓負擔,那隻有在土地上做文章。
五代之時,由於連年戰爭,出現瞭大量無主荒地。柴榮規定,無論是誰,都可以在無主的荒地上耕種。田主三年後歸來,土地歸還一半;五年後歸來,歸還三分之一;超過瞭八年,即使田主歸來,也不再歸還。但是,田主如果是被契丹擄去的,則另當別論。
這樣一來,不隻是國傢多收瞭田賦,老百姓也得到瞭好處,按照史書的說法,“活生民無數”。
爾後,柴榮把精力轉向瞭京都的擴建。
在此之前,開封雖說六為國都。魏已久遠,開封城是什麼樣子,不得而知。但後梁做國都時,開封是一個縣,一個縣的縣城該有多大!柴榮不同於後梁的朱溫,他要中興華夏。要中興華夏,就得有一個像一個大都市的窩。於是,他征調十萬民伕,加築外城,擴寬街道,經過三年的經營,開封城舊貌變新顏,不僅道路寬闊,街衢林立,還把城市分割為若幹封閉的裡,作為居住區,實行裡坊制。
開封的擴建正式啟動之後,柴榮又把目光移到司法和文化事業上。
首先請王溥主持瞭《大周刑統》,讓人民有法可依;讓王樸主持修訂歷法,制成《顯德欽天歷》;讓魏仁浦主持修補瞭五代十國期間散亂無章的歷史。
而後,下詔搜求散落在民間的各種珍貴典籍,建立瞭國史館。
他好像是知道自己短暫的生命不容許他虛拋光陰一樣,每時每刻都在做事。
相對柴榮來說,趙匡胤要清閑多瞭。
他雖說清閑,但心中不好受。
他總覺著老爹是因他而死,哭得昏倒在地。
活著沒能很好盡孝,便想把喪事辦得隆重一些,以補心中的愧疚。
但他傢裡沒錢,他爹的官最大做到五品,還是在死前幾天封的。為妹子趙玉容的事,又被米福德敲詐瞭幾次,幾將傾傢蕩產。他自己雖說做到點檢都虞侯和節度使,因柴榮志在統一中國,把錢看得很重。為瞭籌錢,連銅佛像都不放過,還能給官員多高的俸祿?
俸祿本來就少,趙匡胤又喜歡結交朋友,傢裡邊經常是高朋滿座,每宴必是美酒佳肴,一次閑談之中,曹彬說他傢裡有兩壇禦酒,趙匡胤立馬來瞭興趣,跟到曹彬傢中,飲瞭幾口,那酒果然好,遂放開肚子,喝瞭個酩酊大醉。臨走,還把剩下那一壇也給帶走瞭。自此,隔個三五天,他就向曹彬要禦酒。曹彬也不好意思拒絕,一要便給。不知這事怎麼讓柴榮知道瞭,將曹彬召到跟前,一臉慍怒地問道:“曹彬你知罪麼?”
曹彬慌忙跪下,一臉惶恐地回道:“臣不知,還請陛下明示。”
“你做得好事,推薦竟把朕的禦酒偷偷送人!”
“沒有啊,臣從未把禦酒私自送過任何人!”
柴榮見他不承認,越發生氣,厲聲問道:“你真的沒送過人?”
“真的沒送過人!”
柴榮把禦案“啪”地一拍道:“趙匡胤你送過沒有?”
曹彬長出一口氣:“送過。”
柴榮道:“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承認?”
曹彬道:“臣隻送給趙匡胤一壇,那一壇禦酒還是臣的姨母送給臣的。”
曹彬所言,全是實話,因為曹彬的姨母是郭威的貴妃,三個月前五十大壽,柴榮賜給她禦酒十壇。
但柴榮不信,因為他得到的消息,每隔三五天,趙匡胤便要從曹彬那裡帶走一壇禦酒,而曹彬作為供奉官,職責之一便是掌管禦酒。
柴榮打鼻子裡“哼”瞭一聲,說道:“你貌似忠厚,說瞎話連臉都不紅。你送給趙匡胤的禦酒不是一壇,是十六壇!”
曹彬突地打瞭一個冷戰:“是的,我送給趙匡胤的酒確實是十六壇。這事皇上咋會知道這麼清楚?看來,我以後做事得小心點。”
柴榮見曹彬沒有辯解,以為他默認瞭,輕嘆一聲,說道:“朕再摳,還在乎十幾壇酒嗎?卿既是國戚,又是朕的近臣,無論什麼事,都應該率先垂范,更不能做那些違法之事。卿不會不知,莫說偷出十六壇禦酒,就是半壇,也是殺頭之罪。卿說叫朕怎麼辦?”
曹彬回道:“啟奏陛下,臣沒有盜禦酒。”
柴榮將臉一沉,問道:“你沒有盜禦酒,送給趙匡胤的禦酒從哪裡來的?”
曹彬道:“臣送給趙匡胤的禦酒,隻有一壇是真的,其餘的全是臣自己掏錢買的。”
“你自己掏錢買的?”
曹彬將頭點瞭一點。
“在哪買的?”
“在曲院街敦義坊的都曲院(都曲院:後周繼承前代,對酒實行專賣制度,又稱榷酤,也可民釀民賣,但須經官方批準。汴京的榷酤機構稱都曲院,在曲院街之敦義坊。),陛下盡可遣人去查!”
柴榮道:“朕相信你。不過,朕尚有兩疑,趙匡胤向卿索取禦酒,卿可以直接拒之,為什麼要自己買酒,還硬要充禦酒?”
“趙都虞侯是陛下的禦弟,向臣索要點酒,臣怎好意思拒絕!不好意思拒絕,又沒有禦酒可給,便自己掏錢買酒送給他。但臣從未說過,臣給他的是禦酒呀!”
“照卿之說,因為趙匡胤是朕的禦弟,向卿索要酒,卿不好意思拒絕。那麼,朕再問卿,他要是索要卿的頭,卿給不給?”
“當然不給!”
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酒不是頭。頭,臣隻有一顆。酒呢,臣可以掏錢去買。當然,趙都虞侯向臣索要禦酒,臣可以直截瞭當地說,臣雖然掌管禦酒,但臣沒有權力給你。想喝,你可以找皇上去要呀!按照趙匡胤的性格、您兩個的關系,他肯定會找您索要,您也不會不給他,更不會一次隻給一壇。趙匡胤好客,口子一開,那可是個無底洞呀!再說,別的大臣見趙都虞侯輕而易舉地從您這裡得到瞭禦酒,也來向您索要怎麼辦?”
柴榮將頭點瞭三點,說道:“卿做得對,朕錯怪瞭卿!”
曹彬和柴榮的這一番對話,不知怎的又傳到瞭趙匡胤耳朵裡,他十分感謝曹彬,覺著這個人厚道、可交。但對柴榮又有瞭新的認識,初次見到柴榮的時候,他覺著這個人有些軟弱,出於同情之心,幫瞭他一把。柴榮初繼帝位,面對北漢和契丹的進攻,力排眾議,禦駕親征,他方才知道,柴榮並不軟弱。隨著歲月的流轉,他越來越認識到,柴榮不僅是一個強者,而且還帶有幾分霸氣,就是與秦皇、漢武相比,也並不比他們遜色。這一次,他又認識瞭柴榮的另一面——陰險。他有些害怕柴榮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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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刀斫皮笠
曹彬私給趙匡胤“禦酒”之事,不知怎的讓柴榮知道瞭,將曹彬召到跟前,厲聲問道:“你知罪麼?”放眼天下,單打獨鬥,趙匡胤已經罕有對手瞭!
且是,趙匡胤自從軍以來,從沒打過一次敗仗。這一次如果棄城而去,抑或是為李景達所敗,豈不是他一生的恥辱!
有辱聲譽之事,趙匡胤不會幹。
面對二十五倍之敵,面對生死考驗,趙匡胤下達瞭一連串讓人瞠目結舌的命令。
首先令軍士將營帳後撤,移到靠近山腳的一片樹林內外,並命軍士於營帳之外,席地飲酒,且是赤手空拳,敞胸露懷。
二是,讓軍士在營內營外、要道路口,豎立周軍大旗,每面旗上則印一鬥大的“趙”字。
李景達將至六合,諜人來報,周軍移至山腳,遍紮營寨,不少士兵在帳外飲酒作樂,很是悠閑自在。
李景達忙問:“周軍有多少人馬?”
諜人搖首道:“不清楚。”
李景達又問:“主將何人?”
諜人回曰:“趙匡胤。”
李景達倒抽一口涼氣:“這可是一個厲害角色。”忙命唐兵就此止步,安營紮寨,掘塹設柵。
因李景達不知周兵虛實,紮寨之後,固守不出,趙匡胤故意氣他,拿出來一套花裡胡哨的行頭來裝飾他的坐騎。他本人則穿一副鋥亮鋥亮的鎧甲,頭上戴一束綴有大紅纓子的雁翅大帽,手持蟠龍大棍,來到唐軍大營之前,走來走去。高懷德怕他出意外,忙勸阻道:“二哥,你這樣做,太張揚瞭,南唐人若是認出你來,給你一箭,抑或是奔著你來,那麻煩可就大瞭。”
趙匡胤不屑一顧地說道:“愚兄此為,就是要給南唐人一個機會,讓他們從此知道我是誰!”
正因為趙匡胤太張揚,將南唐兵迷惑住瞭。堂堂五萬精兵,守在壕中不出來。
正因為他太張揚,李景達惱羞成怒,命令上百名弓箭手,對著他放箭。連趙匡胤自己也覺著,他這一次必死無疑。關鍵時刻,一條黑漢,伏在瞭他的身上,替他挨瞭兩箭,當即昏厥過去。
這個黑漢叫張瓊,雖說沒有和趙匡胤喝雞血酒,但他們的感情比喝瞭雞血酒還鐵。
一月前,張瓊奉符彥卿之命,押解南唐遣往契丹的使者來到柴榮大營。公事完畢,自滁州尋到六合,看望他的二哥。當趙匡胤要去李景達壕前張揚的時候,他毫不猶豫地跟瞭上去。
趙匡胤死裡逃生,一邊命人將張瓊抬回營中診治,一邊繼續張揚。
趙匡胤一連張揚瞭四天,李景達坐不住瞭。他本來是要奇襲六合的,如今竟讓六合的守將趙匡胤在他壕前晃來晃去,再不有所行動,怕要被將士和國人恥笑呢!
但他不知周軍虛實,不敢貿然發動全面進攻。於是,便從五萬南唐精兵之中,又挑出五千精兵的精兵,親自帶領,向周軍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。
誰知,這一試,試出一群瘋子來。
趙匡胤的鎧甲,比四天前還要鋥亮,坐騎也裝飾得比四天前更加花哨。他一見唐兵出壕,手持蟠龍大棍,飛馬殺瞭過去。
唐軍中有認識趙匡胤的,失聲叫道:“趙匡胤,趙匡胤來瞭!”未戰已是先怯。趙匡胤的裝束,已經起到瞭先聲奪人的效果。
唐軍的戰鬥力雖說不及周軍,但畢竟人多,兩下金鼓齊鳴,喧聲震天。這一邊是目無全虜,誓掃淮南;那一邊是志在保邦,爭雄江右。雙方自巳牌殺到未牌,不分勝負,兩軍都有饑色,趙匡胤鳴金收軍,李景達也不相逼,退回寨中去瞭。
趙匡胤回到寨中,把將士們集中在檢閱臺下,清點人數,傷亡不過數十人,點瞭點頭說道:“傷亡不算大!”
清點過人數之後,他又要檢查眾將士的皮笠。因江淮多雨,當地人出行,或戴鬥笠,或戴皮笠,周軍走鄉隨俗,一人發瞭一個皮笠。而且,每個將士的皮笠都是一樣,有什麼好檢查的!但趙匡胤要檢查,誰也不敢說個不字。於是,乖乖地站在原地,等候檢查。趙匡胤走下檢閱臺,一一進行檢查。
待檢查完畢,他回到檢閱臺,念瞭二十八個名字,讓他們各持皮笠,站到檢閱臺的西北角。
趙匡胤背負雙手,來到西北角,手指這二十八人,怒斥道:“汝等跟我多年,應該知道我的脾氣,我最恨那些包蛋,吃著朝廷的俸祿,卻不肯為朝廷出力,每逢戰事,畏縮不前。戰場上,不是你死,就是我死,難道敵人會自斃嗎?”斥畢,喝令親兵,把這二十八人一一捆住,推出去斬首示眾。
被捆的人大喊冤枉,眾將士也一臉茫然。這些人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,怎麼說殺就殺瞭呢?於是,紛紛上前,為這二十八人求情。
趙匡胤對眾將士說道:“你們是不是認為,我冤枉瞭這些人,是在濫殺無辜?”
眾將士不敢回答,但從他們的眼神來看,趙匡胤就是在濫殺無辜。
趙匡胤不傻,他能讀懂眾將士的眼神,輕咳一聲道:“諸位,這二十八人死得一點兒也不冤。諸位若是不信,請到臺上,查看他們的皮笠,看有無特別之處?”
眾將士你瞅瞅我,我瞅瞅你,皆站著不動。
沒奈何,趙匡胤開始點名瞭。
他點瞭三個,全是廂主。這三個廂主走上檢閱臺,趙匡胤讓他們逐個查看那二十八個待斬之人的皮笠。他們一連查瞭三遍,這二十八人的皮笠,與臺下將士的皮笠並無不同之處。
趙匡胤道:“你們再檢查一遍,再仔細地檢查一遍。”
三個廂主又將那二十八個待斬之人的皮笠仔細地檢查瞭一遍,仍是一無所獲。
趙匡胤提示道:“你們再好好看一看他們的皮笠,上邊有無劍痕?”
三個廂主又一次查看瞭二十八個待斬之人的皮笠,異口同聲道:“有,全都有。”
趙匡胤恨聲說道:“既然有,就該殺!”
眾將士雖然不敢反駁,但心中一萬個不贊成。
趙匡胤道:“單憑皮笠上有劍痕,便要殺人,你們肯定不服氣。但你們沒有想一想,今日臨陣,眾將士都戴有皮笠,為何你們的皮笠上沒有劍痕,偏偏這二十八人的皮笠上有?”
眾將士無語。
略頓,趙匡胤繼續說道必買推薦:“今天出戰,敵眾我寡,憑的是一口真氣。如果大傢齊心協力,奮勇當先,絕不會是這麼個不勝不敗之局。戰鬥進行瞭三刻之後,我轉到後邊督戰,見一些將士退縮不前,特用劍斫他皮笠,作為標記。若不將他們正法,豈不要大傢效尤!大傢如果都學他們,這仗還怎麼打?”
眾將士聽瞭趙匡胤的解釋,嚇得面面相覷。轉眼間二十八顆血淋淋的人頭,呈上檢閱臺。趙匡胤令傳示各營之後,方才將屍首與屍體合在一處埋葬瞭。
翌日,趙匡胤升帳,召集眾將士,面諭道:“昨日打瞭一個不勝不敗之仗,吾甚恥之。今日之戰,希望諸位能夠人人奮勇,個個當先,以一當十,以十當百。果真如此,敵人的兵再多,也是無用,請諸位好自為之!”
眾將士異口同聲道:“先鋒放心,吾等一定奮勇殺敵,管教李景達一敗塗地!”
趙匡胤頻頻頷首。
“高懷德、慕容延釗聽令。”趙匡胤突然說道。
高懷德和慕容延釗,雙雙躍出隊列,趨前三步,拱手說道:“先鋒有何吩咐?”
“我給你二人撥兵千名,令你二人統領,先從間道繞至江口,埋伏起來,倘若唐兵敗走,渡江南歸,你二人可乘機殺出,我亦當前來接應,前後夾擊,我料李景達那廝,不被殺死,也要溺死瞭!”
高懷德、慕容延釗領命而去。
趙匡胤命眾將士飽餐一頓,俟至辰牌(辰牌:上午七至九點。)一刻,傳令出兵。眾將士踴躍出寨,走瞭裡許,方見唐兵整隊而來。趙匡胤高聲說道:“眾將士,立功的時候到瞭,沖啊!”
眾將士聞言,個個如下山猛虎,人人如出海蛟龍,撲向唐軍,越是敵兵多處,越要向前殺入,嚇得唐軍心驚肉跳,紛紛後退。
“奶奶的!你周軍再兇,不及我南唐兵多。我以十抵一,還怕鬥不過你周軍麼!”
李景達自恃兵多,命部下分做兩翼,包抄周軍,不想圍瞭這邊,那邊沖破,圍瞭那邊,這邊沖破。忽有一彪人馬,由李繼勛帶領,持著長矛,殺奔唐之中軍,竟將李景達馬前的帥旗砍倒,嚇得李景達面如土色,連忙勒馬後退,李繼勛緊追不舍。眼看就要追上,斜刺裡殺出一個邊鎬,截住李繼勛廝殺,李景達方才逃瞭一命。
唐兵見帥旗已倒,元帥驚逃,還有何心戀戰?頓時大潰,沿途棄甲拋戈,不計其數,周軍見瞭,紛紛撿拾。趙匡胤下令,要眾將士殺敵為第一要務,即使地上有一坨金子,也不準撿,違者砍頭!
眾將士知道趙匡胤的厲害,他們的腦瓜中早已印上瞭那二十八顆血淋淋的人頭。於是,已經撿得唐軍之物的,全都拋下,拔足向唐軍殺去。
李景達帶著殘兵敗將,沒命地亂跑,滿以為跑到江邊,乘船飛渡,得脫虎口,“驀”地一聲炮響,鼓角齊鳴,斜刺裡閃出一支周軍,攔住去路。李景達不知所措,險些兒跌下馬來。幸虧邊鎬和馬希崇有些膽量,各揮舞著一柄大刀,沖過來攔住周軍。
高懷德和慕容延釗見瞭,忙挺槍而出,一個直取邊鎬,一個直取馬希崇。直取邊鎬的是高懷德,兩馬相交,戰瞭不到二十個回合,邊鎬已經氣喘籲籲,恰在這時,趙匡胤率軍追來,邊鎬虛晃一刀,縱馬而逃,追蹤李景達去瞭。
李景達呢?早已跑到江邊,覓得一條小船,乘亂渡江而去。唐兵尚有兩萬多人,擠在江邊,亂嚷嚷一片。等到周兵追至,似砍瓜切菜,一個兒也不肯留情,眼見得屍橫遍野,血流成渠。有一些會水的,解甲投江,鳧水逃生。就是那些不會水的,出於逃生的本能,也紛紛跳進江中,撲騰瞭幾下,便沉到水中,再也沒有露頭。
邊鎬乘馬跑到江邊,見瞭這裡的慘狀,有心撥轉馬頭,與周軍拼命,為死難的將士報仇。可他的腦海中,突然浮出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和成群的美妾,遂打消瞭掉轉馬頭的念頭,且朝馬屁股上狠狠抽瞭一鞭,那馬長嘶一聲,躍入江中,半沉半浮,將邊鎬馱過江去。
馬希崇見邊鎬已逃,哪敢戀戰,也是虛晃一刀,逃生去瞭。但他比邊鎬聰明,反其向而逃,毫發無損地逃回瞭金陵。
六合之戰,趙匡胤以二千兵力,擊敗瞭南唐五萬精銳之師,創造瞭五代時期戰爭史上以少勝多的奇跡。
六合之戰,南唐精銳盡失,全國奪氣。
六合之戰,使柴榮看到瞭希望,振奮瞭精神,向南唐軍展開瞭一連串的反攻,硬把林仁肇和劉仁贍逼進壽州城。
原本以為,壽州是一座孤城,內無糧草,外無救兵,就是不打它,它也挺不瞭多久。誰知,它竟然挺瞭兩個月!
攻呢?
攻瞭十幾次,也未能把它攻破。
天氣越來越暖,江淮一帶進入瞭梅雨季節,天空經常是陰雲密佈,淫雨霏霏,道路泥濘,糧草供應成瞭問題。加之將士們長期征戰在外,士氣有些低落。
不能再這樣耗下去瞭。
不能再這樣耗下去的辦法隻有兩個,一個是撤圍還汴;一個是留下一萬人繼續圍城,其他人馬由自己帶領,前往六合,與趙匡胤合兵一處,開辟新的戰場——直搗金陵!
第一個辦法,柴榮不想幹。
兩個多月前,李璟遣使求和,願意去帝號,願意割壽、濠等六州之地,柴榮沒有答應,如今卻要放棄壽州,豈不讓人恥笑!
第二個辦法,有點不大可行。
由於多雨,淮河與長江的水位驟漲,南唐巨大的戰艦開始縱橫水面,想到哪裡,就到哪裡。可周軍呢?連一條船都沒有,士兵大都是旱鴨子,莫說泅水過長江,連坐船都會頭暈。
怎麼辦?柴榮在肚中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,愁得連飯都吃不下去。
范質輕輕地走進柴榮行宮,幫他分析。
“陛下,與趙匡胤會合,兵發江南決不可行。船,要命的是我們沒有船。沒有船我們就是一群瘸子、拐子、癱子,連路都走不穩,抑或是根本就不能走,還硬要跑過去跟人摔跤,豈不是自找其辱!”
柴榮輕輕將頭點瞭一點。
范質繼續說道:“是的,為瞭壽州,耗費瞭我大周無數的兵餉,就這樣空手而歸,實在是心有不甘!但是,您已經離開汴京半年瞭呀?您是一國之君,除瞭戰爭,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您去做。依臣愚見,倒不如回駕大梁(大梁:古城名,在今河南省開封市西北。開封簡稱汴,又稱汴梁,抑或汴京,曾七為國都。),一邊養兵,一邊處理國事,甚而也可趕造戰船。數月之後,兵也養好瞭,船也造好瞭,梅雨也停瞭。就是梅雨再來,咱有自己的船,怕它個鳥!陛下若是還不放心,可留一員大將,繼續圍攻壽州,且總管江北一切事務。”
柴榮又將頭點瞭一點說道:“卿言甚是,但卿以為,這留守江北的大任,何將可擔?”
話剛落音,李重進走瞭進來。范質朝他指瞭一指。
柴榮喜道:“就是此人瞭!”
李重進不知道柴榮所說的“此人”,就是指的他李重進,一臉歉意地問道:“陛下,臣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,打斷瞭您和范大人……”
柴榮笑道:“卿來得正是時候,卿若晚來一步,朕還得遣使召卿呢。”
李重進道:“陛下召臣,定有所遣,抑或所諭。”
柴榮道:“正是。”
李重進道:“有什麼事,陛下盡管差遣。”
“朕禦駕親征南唐,已半年有餘。因梅雨之故,對我用兵十分不利,朕欲還駕大梁,休養數月,再圖江南。朕欲拜卿為都招討使,繼續圍攻壽州,兼管江北事務,不知卿意下如何?”
李重進鏗聲說道:“這是陛下對臣的信任,陛下盡管還都,臣一定不負陛下之托!”
柴榮大喜道:“卿肯替朕操勞,朕十分高興。”遂將聲音抬瞭一抬,高聲喊道:“供奉官(供奉官:唐以中書、門下兩省官及禦史臺官為供奉官。)何在?”
曹彬應聲而至,躬身問道:“陛下有何聖諭?”
“美酒伺候,朕要宴請李愛卿。”
君臣三人剛剛飲瞭三樽,軍吏來報,南唐馬希崇率部來降。柴榮一臉興奮地說道:“好,太好瞭!讓他進來,朕賜他美酒三樽。”
由於馬希崇來降,柴榮酒興更濃,君臣四人直喝到鼓打一更。
柴榮睡至翌日午後,方才醒來,當即頒旨一道:拜張令鐸為常州防禦使;拜李重進為都招討使,留守江北,給兵一萬;自率范質、馬希崇等還都,還把南使孫晟等人,一起帶瞭回去。
將行之時,又頒旨一道,因趙匡胤在外久勞,亦飭令還朝,六合駐軍,由慕容延釗統領。
趙匡胤接旨之後,與高懷德一道,引軍還滁,探望父親。
是時,趙弘殷依然臥病在床,見兒子到來,老淚縱橫。趙匡胤將老父安慰一番,特意制作一輛大車,車上設有軟榻。他將老父背到車上,置於軟榻之上,並延一名醫,隨車護送,緩緩北行。回到汴京,安頓好父親,立即上朝復命。柴榮慰勉有加,對趙匡胤說道:“這次南征,二弟功勞最大,就是賢伯父,也為克揚州,立瞭大功,朕當重賞。”
趙匡胤推辭道:“臣隨陛下南征,確也取得瞭一些意想不到的戰果,但這些戰果的取得,一賴陛下之福;二因判官趙普,為臣出瞭不少主意,是個人才,可堪大用。”
柴榮不傻,知道趙匡胤這麼說,是在為趙普討封呢,既沒說行,也沒說不行。
自南唐回到汴京,不到十天,趙匡胤的老爹死瞭。
第二天早朝,柴榮頒旨,封趙弘殷為檢校司徒,兼天水縣男(縣男:封爵名稱。亦稱開國男,始於晉,為正五品上階。);封趙匡胤為歸德軍節度使,兼點檢都虞侯如故;封趙普為節度推官。
趙弘殷的得封,雖說是喜事,但不是大喜。真正的大喜是趙匡胤當上瞭節度使。
點檢都虞侯雖說位高權重,非皇帝的近臣是不能擔任此職的,但它的職級卻低於節度使。且是,節度使可以節鎮一方,開府建牙。趙匡胤一傢,世代為將,但從沒一人,能夠開府建牙,而趙匡胤可以開府建牙瞭。
柴榮封過趙匡胤父子和趙普,又頒旨三道。第一道:凡從征南唐之將士,半天訓練,半天休息,每月的夥食費,在原有的基礎上,增加糧十斤,錢一百文。
第二道:撥款一百萬貫,建造大船。
第三道:挑選健卒三萬人,組成水師,原打算讓趙匡胤統領,因他突然死瞭父親,改由張永德、馬希崇負責督練。頒過這三道旨後,柴榮便致力於籌錢之事。討伐南唐的費用,大都來源寺院。但寺院的油已經榨幹瞭,若再次對南唐用兵,錢從何來?
當然是田賦瞭!
既要多收田賦,又不能增加百姓負擔,那隻有在土地上做文章。
五代之時,由於連年戰爭,出現瞭大量無主荒地。柴榮規定,無論是誰,都可以在無主的荒地上耕種。田主三年後歸來,土地歸還一半;五年後歸來,歸還三分之一;超過瞭八年,即使田主歸來,也不再歸還。但是,田主如果是被契丹擄去的,則另當別論。
這樣一來,不隻是國傢多收瞭田賦,老百姓也得到瞭好處,按照史書的說法,“活生民無數”。
爾後,柴榮把精力轉向瞭京都的擴建。
在此之前,開封雖說六為國都。魏已久遠,開封城是什麼樣子,不得而知。但後梁做國都時,開封是一個縣,一個縣的縣城該有多大!柴榮不同於後梁的朱溫,他要中興華夏。要中興華夏,就得有一個像一個大都市的窩。於是,他征調十萬民伕,加築外城,擴寬街道,經過三年的經營,開封城舊貌變新顏,不僅道路寬闊,街衢林立,還把城市分割為若幹封閉的裡,作為居住區,實行裡坊制。
開封的擴建正式啟動之後,柴榮又把目光移到司法和文化事業上。
首先請王溥主持瞭《大周刑統》,讓人民有法可依;讓王樸主持修訂歷法,制成《顯德欽天歷》;讓魏仁浦主持修補瞭五代十國期間散亂無章的歷史。
而後,下詔搜求散落在民間的各種珍貴典籍,建立瞭國史館。
他好像是知道自己短暫的生命不容許他虛拋光陰一樣,每時每刻都在做事。
相對柴榮來說,趙匡胤要清閑多瞭。
他雖說清閑,但心中不好受。
他總覺著老爹是因他而死,哭得昏倒在地。
活著沒能很好盡孝,便想把喪事辦得隆重一些,以補心中的愧疚。
但他傢裡沒錢,他爹的官最大做到五品,還是在死前幾天封的。為妹子趙玉容的事,又被米福德敲詐瞭幾次,幾將傾傢蕩產。他自己雖說做到點檢都虞侯和節度使,因柴榮志在統一中國,把錢看得很重。為瞭籌錢,連銅佛像都不放過,還能給官員多高的俸祿?
俸祿本來就少,趙匡胤又喜歡結交朋友,傢裡邊經常是高朋滿座,每宴必是美酒佳肴,一次閑談之中,曹彬說他傢裡有兩壇禦酒,趙匡胤立馬來瞭興趣,跟到曹彬傢中,飲瞭幾口,那酒果然好,遂放開肚子,喝瞭個酩酊大醉。臨走,還把剩下那一壇也給帶走瞭。自此,隔個三五天,他就向曹彬要禦酒。曹彬也不好意思拒絕,一要便給。不知這事怎麼讓柴榮知道瞭,將曹彬召到跟前,一臉慍怒地問道:“曹彬你知罪麼?”
曹彬慌忙跪下,一臉惶恐地回道:“臣不知,還請陛下明示。”
“你做得好事,推薦竟把朕的禦酒偷偷送人!”
“沒有啊,臣從未把禦酒私自送過任何人!”
柴榮見他不承認,越發生氣,厲聲問道:“你真的沒送過人?”
“真的沒送過人!”
柴榮把禦案“啪”地一拍道:“趙匡胤你送過沒有?”
曹彬長出一口氣:“送過。”
柴榮道:“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承認?”
曹彬道:“臣隻送給趙匡胤一壇,那一壇禦酒還是臣的姨母送給臣的。”
曹彬所言,全是實話,因為曹彬的姨母是郭威的貴妃,三個月前五十大壽,柴榮賜給她禦酒十壇。
但柴榮不信,因為他得到的消息,每隔三五天,趙匡胤便要從曹彬那裡帶走一壇禦酒,而曹彬作為供奉官,職責之一便是掌管禦酒。
柴榮打鼻子裡“哼”瞭一聲,說道:“你貌似忠厚,說瞎話連臉都不紅。你送給趙匡胤的禦酒不是一壇,是十六壇!”
曹彬突地打瞭一個冷戰:“是的,我送給趙匡胤的酒確實是十六壇。這事皇上咋會知道這麼清楚?看來,我以後做事得小心點。”
柴榮見曹彬沒有辯解,以為他默認瞭,輕嘆一聲,說道:“朕再摳,還在乎十幾壇酒嗎?卿既是國戚,又是朕的近臣,無論什麼事,都應該率先垂范,更不能做那些違法之事。卿不會不知,莫說偷出十六壇禦酒,就是半壇,也是殺頭之罪。卿說叫朕怎麼辦?”
曹彬回道:“啟奏陛下,臣沒有盜禦酒。”
柴榮將臉一沉,問道:“你沒有盜禦酒,送給趙匡胤的禦酒從哪裡來的?”
曹彬道:“臣送給趙匡胤的禦酒,隻有一壇是真的,其餘的全是臣自己掏錢買的。”
“你自己掏錢買的?”
曹彬將頭點瞭一點。
“在哪買的?”
“在曲院街敦義坊的都曲院(都曲院:後周繼承前代,對酒實行專賣制度,又稱榷酤,也可民釀民賣,但須經官方批準。汴京的榷酤機構稱都曲院,在曲院街之敦義坊。),陛下盡可遣人去查!”
柴榮道:“朕相信你。不過,朕尚有兩疑,趙匡胤向卿索取禦酒,卿可以直接拒之,為什麼要自己買酒,還硬要充禦酒?”
“趙都虞侯是陛下的禦弟,向臣索要點酒,臣怎好意思拒絕!不好意思拒絕,又沒有禦酒可給,便自己掏錢買酒送給他。但臣從未說過,臣給他的是禦酒呀!”
“照卿之說,因為趙匡胤是朕的禦弟,向卿索要酒,卿不好意思拒絕。那麼,朕再問卿,他要是索要卿的頭,卿給不給?”
“當然不給!”
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酒不是頭。頭,臣隻有一顆。酒呢,臣可以掏錢去買。當然,趙都虞侯向臣索要禦酒,臣可以直截瞭當地說,臣雖然掌管禦酒,但臣沒有權力給你。想喝,你可以找皇上去要呀!按照趙匡胤的性格、您兩個的關系,他肯定會找您索要,您也不會不給他,更不會一次隻給一壇。趙匡胤好客,口子一開,那可是個無底洞呀!再說,別的大臣見趙都虞侯輕而易舉地從您這裡得到瞭禦酒,也來向您索要怎麼辦?”
柴榮將頭點瞭三點,說道:“卿做得對,朕錯怪瞭卿!”
曹彬和柴榮的這一番對話,不知怎的又傳到瞭趙匡胤耳朵裡,他十分感謝曹彬,覺著這個人厚道、可交。但對柴榮又有瞭新的認識,初次見到柴榮的時候,他覺著這個人有些軟弱,出於同情之心,幫瞭他一把。柴榮初繼帝位,面對北漢和契丹的進攻,力排眾議,禦駕親征,他方才知道,柴榮並不軟弱。隨著歲月的流轉,他越來越認識到,柴榮不僅是一個強者,而且還帶有幾分霸氣,就是與秦皇、漢武相比,也並不比他們遜色。這一次,他又認識瞭柴榮的另一面——陰險。他有些害怕柴榮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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